【十周年特辑 • 纵深】京郊斗狗产业链：文明时代的犬殇
（——图片来自互联网）
记者 | 尹思婷 潘 南 史 通
文编 | 冯 粲
责校 | 马 卫
铁栏圈围起的方形斗狗场中，两只比特犬相互对峙，蓄势待发。主人的嘱咐夹杂在犬吠的间隙。在主人松手的瞬间，两犬相扑，獠牙尽现，直奔颈喉要害。撕咬，翻滚，甩头反扑，直至鲜血淋漓。
以上情景来自某门户网站在2012年10月发布的一段北京郊区斗狗视频。在其后网友的两千多条跟帖中，“残忍”、“血腥”等字眼不时出现。
斗狗最初作为一项赌博活动从宋朝沿传至今。人们利用比特等烈性犬天生好斗的性格特点，让两犬搏斗，供自身娱乐或以此获取金钱利益。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斗狗在北京郊区盛行已有十年之久，一个斗狗养殖场的年净利润可达百万元。
北京斗狗养殖的现状如何？斗狗的盛行又是否有违道德与法理？带着疑问，《107调查》记者暗访了位于北京市通州区梨园田府村的广源犬舍。
比特犬的“运动员”生涯
广源犬舍设在田府村一间平房外的院子内，占地约两百平方米。该犬舍出售的几乎都为烈性犬，如南非獒、杜高、加纳利、牛头梗、卡斯罗等。
在嘈杂的犬吠声中，唯有圆头短身、貌不起扬的比特犬保持静默。“这些狗都能斗，但比特犬是首选。”广源犬舍的店主田女士介绍说。
田女士告诉记者，比特犬最受斗狗圈内人士喜爱的原因，是它们“不会退缩、永不服输的精神”。“有一次高加索和比特斗，高加索150多斤，比特四五十斤，头一个钟头咬的比特都没处躲，但是比特就是不松口。最后高加索被自己的重量拖垮了。”田女士说。
在斗狗赛场上的比特犬，若不是主人硬用拆狗撬棒将其分开，它们必定会搏斗到一方死去为止。田女士说：“（非正式比赛的时候）经常有狗（比特）被咬死。可是到比赛的时候，狗主看见狗快不行了，就主动投降交钱，强行将狗分开。”
受伤的比特犬在比赛过后，需要长时间的治疗与恢复，包括输液、补钙、补血等。店主称店里的一只比特犬在与一只加纳利犬打斗过后，三天无法进食，只能靠输液来补给营养。
因为如此激烈残酷的比赛而致残的比特犬不占少数。“比特最典型的有叫‘三条腿’、‘半个脸’。（‘半个脸’）就是脸撕得半边儿都没有了，牙都龇着，牙根本都盖不住。去年我们卖去吉林的一条比特，上嘴唇都被咬掉了。”田女士说。
据介绍，比特犬的血统分为吉普、艾利、基多、阿德曼等十多种，都是以往战绩辉煌的战犬名字。然而另外一些出色的战犬却并没有如此幸运。为了减少竞争，控制新生的血统，本来没有血统的“常胜将军”在其退役后很可能会被阉割甚至处死，以防止其繁殖下一代。
“真正的特别好的战狗退役了都会被打死，不能（让它）繁殖。‘人物’多了就不是‘人物’了，人就是那么坏。”田女士无奈坦言。对另一些能躲过“死刑”的战犬，“主人都不会把它放出来随便配种”，因此它们只能在家孤独终老。
即使血统再好，比特犬也不是天生就能上场“竞技”，必须通过日复一日的训练才能成为一只出色的战犬。犬主也会为此付出许多时间与精力。
训练的过程并不简单。“首先要将带血腥味儿的鸡翅膀或是别的肉类捆在一根约莫3米长的棍上，把比特犬用地链拴住，就像钓鱼一样，让狗连蹿带蹦，活动开了。然后，上专用的跑步机。”广源犬舍的男主人告诉记者。再进一步时，比特犬需要背汽车轮胎每天走一公里，以达到逐步提升体能素质的效果。这样的训练需要循序渐进、持之以恒。
在一个名为“猛犬俱乐部”的论坛上，网友“武汉老周”曾发帖普及比特犬训练中剧烈运动会引起贫血的相关知识与应对措施。在回帖中，他还补充了快速补充比特犬体能的方法，称“必须快速及时直接全面准确的补充六大营养素碳水化合物、脂肪、蛋白质、多种维生素、矿物质和水才能彻底、全面快速地消除比特犬的疲劳”。相关的训练比特犬的知识普及贴在该论坛上比比皆是。
“跟训练运动员一样。”田女士说。
（——广源犬舍内一只有吉普血统的比特犬正向笼子里的加纳利犬宣战。 记者尹思婷 摄 ）
赚钱的门道与富人的消遣
为何有众多犬主愿意耗费时间与精力训练自己的比特犬并最终将其送入斗狗场？2012年10月，《新京报》的一则特别报道揭露了在北京郊区日渐猖獗的斗狗赌博，被曝光的大兴区斗狗场仅一上午的赌资就高达20万。
田女士告诉记者，斗狗场依赌资的多少分级，有五万，十万，二十万，甚至五、六十万的场子。“去年我就帮人约过一个十万的场子，在廊坊那儿。”田女士透露，“十万的场子你一次就加十万，十万是（参与赌局的）起价。你挣多少就看多少人跟你了。”但是她表示她自己并不参与赌博，只是一个中间人的角色。关于是否从中获益，田女士并没有回答。
“（参与斗狗赌博的人）都拿现金，一摞摞的，拿卡都不好使。很公平，先交钱，再下场。玩的人都是圈儿里的朋友。跟地下拳击一样。”田女士这样形容斗狗的现场。
她表示：“训出一条好比特就是摇钱树，场子里斗的好的给多少钱都不卖。”
比特犬的养殖、训练以及赌博已经形成一条利益客观的斗狗产业链。
未成年的比特犬价格并不高。广源犬舍中，二至四个月大的比特犬，根据其血统好坏，价格为2000元到5000元不等。而成年（一岁）并已经“适口”了的比特犬价格就会翻番。
“适口”是斗狗圈内测试比特犬打斗素质及潜能的一种方法。在田女士的比喻中，“‘适口’就是小孩儿瞎咬着玩儿，你踢我一脚我打你一拳。”但她也不否认，在“适口”的过程中，也是口口见血，因此价格也会翻番。就广源犬舍的比特犬销量看，田女士透露“一个月就能卖好几条”。在今年六月，犬舍还曾一次性向东北一客户出售四条雌性比特犬。
同时，比特犬的配种也是一门好生计。除比特犬的销售外，广源犬舍还提供配种服务，一次收费8000元。用于配种的狗都是有着优良血统以及优异成绩的退役战狗。
在广东、广西等斗狗赌博流行的地区，还出现了出租比特犬的行业以及职业斗狗者。
“去年广西有一个买了我家狗的人，人家是专门靠斗狗吃饭的。”田女士说，“他就是在全国犬舍搜集好的比特，训练它们去打比赛。”
“广东有个专门训练狗的来我这儿买狗，他出租狗，不管输赢。狗被打伤多少钱，被咬死了多少钱，被咬废了多少钱，然后赢了你赚多少钱，怎么分，都有个定数。”田女士说。
有人将斗狗看做是赚钱的门道，但也有人只在斗狗的过程中图个开心。
“有个北京富二代，跟朋友用二十万拿了一条比特犬。头一天取狗，第二天就拿到天津去打场子了。赢了十万，就请朋友们吃饭。他根本不在乎那钱。隔天就把那狗还给朋友了。”田女士介绍说。
记者在猛犬俱乐部上联系到了一位狗主，狗主也表示：“玩斗狗只是一种娱乐，很难赚钱的。”
法律与伦理边缘的徘徊
斗狗活动在京郊的盛行是否已经违反了法律？北京外国语大学法学院副院长，刑法学及刑事诉讼法学教授王文华表示，参与斗狗的人员已经涉嫌聚众赌博。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以下简称"《刑法》"）第三百零三条规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视为"聚众赌博"：（一）组织3人以上赌博，抽头渔利数额累计达到5000元以上的；（二）组织3人以上赌博，赌资数额累计达到5万元以上的；（三）组织3人以上赌博，参赌人数累计达到20人以上的；（四）组织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10人以上赴境外赌博，从中收取回扣、介绍费的。
根据田女士的描述及媒体的相关报道，北京郊区的斗狗活动显然已经违反了《刑法》。但王教授表示，对于斗狗赌博中涉案金额未达到追诉标准的，以及刚达到追诉标准但是情节显著轻微的，可以不认为是犯罪。
关于如何判处参赌人员的问题，王教授则称：“我国不是判例法国家，但是处理过不少聚众赌博的案件。以往的案件与斗狗赌博不太适合作简单的类比，但可作参考。”
在美国，50个州均立法规定斗狗非法，其中48个州更把斗狗列为重罪。但是在中国，相关的保护动物法规尚为空白。“因此，斗狗本身并不违反法律。”王教授说。
“现行部分法律条文仅仅提到不准虐待和遗弃小动物，并没有提虐待小动物要受到什么处罚。”中国首都爱护动物协会会长秦肖娜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但要知道在某些国家，虐待动物已经上升到刑法了。”
除去法律上的空缺，于2003年10月15日起施行的《北京市养犬管理规定》（以下简称《规定》）也为京郊斗狗活动的开展有机可乘。虽然该《规定》第十条指出“在重点管理区内，每户只准养一只犬，不得养烈性犬、大型犬。禁养犬的具体品种和体高、体长标准，由畜牧兽医行政部门确定，向社会公布”，而通州区、大兴区等区域却不在重点管理区域的范围内。
《规定》第七条显示，通州、大兴等北京郊区属于一般管理区。对于这些区域，并无禁养烈性犬的规定，因而这些区域也成为京城内斗狗活动最为猖獗的地方。而在公布的41种烈性犬、大型犬的名单中，比特犬并没有位列其中。因此，在北京市，养比特犬并无阻碍。这也间接促使比特犬成为斗狗人士的首选犬种。
秦肖娜认为：“其实他们（斗狗者）有很多事可以做，但最终却选择了不能说话的小动物进行打斗，实际上是一种心理扭曲。”
秦肖娜表示，斗狗的行为违背了动物伦理。“利用小动物牟利的人，实际上在利用小动物对人的依赖、忠心和信任，这在人与动物的关系上是极为可悲的。”
对于斗狗，广源犬舍的田女士也坦言：“说实话，我家养的狗，我也不愿意让它被咬得血淋淋，万一得个什么病，多心疼啊！”//107调查